张亚林，医学博士，留学美国加州大学。现任湘雅二医院一级主任医师、教授、博士导师。国家级教学名师，中组部特殊一线人才，湖南省人民政府参事，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。学术兼职：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博士点评审专家，国家科技奖、中华医学科技奖评审专家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、863高科技项目评审专家，国家执业医师资格考试命题审题委员会专家，中国心理咨询与心理治疗专业委员会副主委，《中国神经精神疾病杂志》、《中国临床心理学》及《临床心身疾病》杂志副总编。

　　大家都知道，道家思想的创立者叫老子。中国古代，“子”是对男性的尊称，是对那些有学问有道德的人的尊称，如孔子、孟子、庄子等。老子之所以重要，就是他的道家思想。前年我受美国纽约大学的邀请，给他们去讲老子，沾了老祖宗的光，在洋人面前自信了一回。当时我对他们说，大家为什么要追崇老子，老子一辈子才写一篇论文，叫“道德经”，5003 个字，而且还不是SCI，那些美国人笑得要死。虽然老子只有一篇论文，但句句都是真金白银，我是有时间就看，常看常新。所以，我们今天讲老子，不是排外，不是对西方心理治疗说不，是在丰富心理治疗，在丰富世界。在我做博士论文的时候，就把老子的思想和心理治疗的形式结合起来，建立了所谓的道家认知疗法。我利用那个机会，将道家认知疗法分为5 个基本步骤，每个步骤选用一个英文单词表示，有意地想用每个单词的首字母分别表示每个步骤。

A

　　道家认识疗法的第一步叫测查当前的精神压力( Actual stress，A) ，我的本意是对求助者或者求诊者，他有苦恼，追根溯源，他有压力，我们找找压力来自哪里，压力可不可以量化，看看压力有多大。有的患者可能不承认有压力，但精神烦恼已是事实。既然有了结果，一定先有原因，可能患者意识到了，也可能没有意识到; 可能我们了解了，也可能没有了解。但从理论上说，它一定有，所以我们要做调查。测查压力通常有3种方法，最好的、最常用的、最经济的就是晤谈，晤谈就是和患者交谈，交谈不光是心理医生、精神科医生，是所有医生的基本功，也是一个人的能力。你若去某些星级酒店消费，但见大门两边站的都是妙龄女子，穿着旗袍，面若桃花，你走进去，突然齐声“欢迎光临”，吓你一跳。她们有口无心啦，她在完成她的工作程序，未必有真心的投入，那叫技能或技巧。而我们和患者的晤谈，是心与心的交流，我们能发现很多我们想发现的东西，这是第一种方法。第二种方法，就是我们现在常常炫耀的一种武器叫做心理评估，所谓量表、调查表、问卷等。第三叫做社会调查，在发达国家的精神科，常常有三类职场人员，中间是精神科医生，一边是临床心理治疗家，一边是社会工作者。社会工作者是可以帮助我们完成或澄清很多资料的。比如患者说单位的领导迫害他，是真情呢，还是个妄想呢，我们可以去做社会调查，可以向他的家属、同事、他熟悉的人群调查。通过这三种方法，就可以基本了解患者当前面临什么压力，压力可以分大环境的压力，现在国家刚刚结束的四中全会，要建设法治国家，我想很多不法官僚此时就在紧张，这是面上的压力。微观上，每个人生活的微环境，他的单位、家庭，交通、生活设施等，还有他所接触的人，这些都是现实的压力。了解一个人他面临的精神压力，这叫A。

B

　　调查信念或价值系统( Belief system，B) ，我借用了一个词叫价值系统，这和政治学里面价值观念不太一样。我个人认为，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，为什么有时候高兴，有时候烦恼，价值系统是个杠杆，是个支点。比如，你现在每个月收入8000 元( 全场哗然) ，我随便举例哈，讲少了你们不要生气。假设你是8000 元，你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，不一定。如果你单位的同事，你当年同期毕业的同学，他们每个月工资3000元不到，有的单位还经常打白条，你说你高兴吗? 你是不是偷着乐? 又比如你收入依然是8000元，但你一打听，你的同事，你的同学每月收入都在20000元以上，恐怕很多人就不再高兴了。8000元还是这个8000元，就像一首里歌唱的，星星还是那个星星，月亮还是那个月亮，但是我们就会有隐隐的不快，甚至负性情绪很重，这是为什么呢? 本来引起我们情绪反应的应该是这8000元本身，现在我们却因为旁边的一个东西，心理学上叫做参照物，让我们高兴或者不高兴。如果我们严格地解剖自己，就会发现，人就是这个德性，我们都希望别人比我们活的不好，是不是啊，虽然没说出口，不敢说出口，也不好意思说出口，但内心深处确是如此，它在作祟，它在支配着我们的喜、怒、哀、乐。如果我讲的这个法则是正确的，我们就可以利用它制造快乐，原来快乐的情绪是可以制造出来的，这就是价值系统的作用。

　　我们是怎么发现这个价值系统的呢? 还是二十多年前，我给学生上社会实践课。当时正值大批的国企破产，很多工人下岗，我们想当然的以为这些下岗工人的情绪会很糟糕，会抑郁，会愤怒，会睡不好觉。后来的调查结果令人意外，比如抑郁与下岗与否，与我们的收入不成正相关。因为我们看到，确实有些人下岗了不开心，但是也有很多人下岗了以后很快地就适应了生活，有的时候比我们在岗的还快乐。这个时候我就思考一定有个别的东西在起作用，我当时把它取名叫做价值观念，人活着为什么呢? 当时我在调查表上写下了我认为最好的东西:金钱、名誉、地位、爱情、友谊、健康、安全、自由等，让受访者选择。我和我的学生在大街上、在村子里去采访，你喜欢什么，他喜欢什么。受试者一看，“好东西，我都喜欢”。我说“不可以，只可以选一种”。于是，受试者就有了一番思索，有的人想来想去，最后决定选金钱吧，说这个世道，有钱能使鬼推磨。有的受试者说，不对，正是因为这个世界红尘滚滚，物欲横流，知音难觅，人生得一知己足矣，于是他可能就选择了爱情。匈牙利的著名诗人有句诗: “若为自由故，两者皆可抛”，他认为自由最重要了，一百多年前的五四运动就是为自由、为民主，那你选择自由。当时我们收得了上万份资料，五花八门，乍一看简直无法统计。但是我从没有规律中发现了规律:我们的大学生们，要的都是金钱、名誉、爱情、自由，没有一个人要健康。而我们肿瘤病房的患者，清一色要的是健康。这让我震撼! 为什么我们拥有某种东西的时候，感觉不到它的重要性，只有我们失去它、不再拥有时才觉得它的价值、它的珍贵呢? 这就是价值观念在起作用。接着，我再给受试者一次机会，可以再选一种，如法炮制，就形成一个价值系统，什么排第一位、什么排第二位……再后来我又发现，如果你选取的前三位可能是你终生都难以达到的，那你可能就要注定抑郁一辈子。比如，一个和我身高一样的人，他告诉我，他一看到征婚广告就有压力，他说，他们班上的女同学都不正眼看他。他还站起来给我看，我也站起来，咱们一般高啊。我说和我们一般高的还有好多好多人，比如邓小平、拿破仑、丘吉尔。我告诉他，我估计在这些人心目中，身高很少被关注。咱们四川的邓小平，可能从来都不在乎身材高矮。他如果像有些人一二十岁还要买点生长激素吃，或者男人也要穿上高跟鞋。还有骨科医生，可以行胫骨延长术，增加你的身高。据说最多可以把一个人的身高增长10公分。但是最担心的副作用是左右腿常常长得不一样长，高是高了10公分，但成了一个跛子，别人要打医生的官司。因为它是敲断拉长固定，让它自然愈合，然后再敲一次再长一点，两边愈合的情况稍不一样就会出问题。有个著名的故事: 有人对拿破仑说，你这么矮小的身材，指挥手下的那些将军，你不觉得你有压力吗? 拿破仑手下的将军们个个身材魁梧。拿破仑抬头一看，他说，我暂时还没有觉得谁对我有压力，如果我觉得谁对我有压力的话，他做了一个手势( 砍头状) ，马上就可以缩短我们之间身高的差距，就使这些牛高马大的将军个个吓得浑身发抖。还有二战时期英国首相丘吉尔，他是少数的我最钦佩的人之一，我钦佩他是因为他干什么就像什么。他曾是个军人，碰上二次世界大战他当了首相，战胜了德国法西斯，战胜了希特勒。二战之后，刀枪入库，英国人过河拆桥又不让他当首相了，他就写东西，一写就能够写出个诺贝尔文学奖。丘吉尔身材不高，见过他照片的人都知道，肥胖的身材，硕大的脑袋直接被肩扛着。据说二战期间，同盟国几个巨头开会的时候，累了就相互开玩笑，开谁的玩笑呢，一个是斯大林，从来都不笑，谁也不敢和他开玩笑; 一个是美国总统罗斯福，半身不遂，你不能歧视残疾人啦; 那么就拿丘吉尔开玩笑。他们说啊，丘吉尔丘吉尔，都说英国人有绅士风度，怎么选个首相一点绅士派头都没有? 丘吉尔不生气，笑着说，我不像绅士吗? 绅士哪有这么矮小呢? 丘吉尔说，你们错了，我是英国最高的人。斯大林、罗斯福一脸错愕，怎么会是最高的人呢? 丘吉尔卖个关子慢慢讲，你们不知道吧，咱们英国人量身高呀，是从肩头量起的。他指的是脑袋，是智慧。我想在这些人心目当中，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身材不高，他们是不在乎这个身材高不高，身材高矮在他的价值系统中没有地位，或者地位靠后。如果他把主要精力、主要时间、主要金钱都花在身高面，他们怎么能做出这些惊天动地的伟业呢? 所以我们应该思考，我们的价值系统是什么? 大到人生追求，细到周边人、物、事的差别。假设你有十个朋友，排排位。哪些是铁哥们，排在第一位的，铁哥们，为了他你可以两肋插刀。哪些是其次的，虽然算不上铁哥们，也常互相帮助，也常聚在一起，那就排在第二位。哪些是排在第三位的，只有点头之交。哪些是第四位的，相安无事。哪些还得往后排，哪些是需提防的人。给每一个朋友的重要性排位，形成一个有关朋友的价值系统。通常伤到最重要的你就伤心，伤到不重要的你就不伤心，伤到和你反感的那些人你就开心，价值系统就有这么重要。所以，价值系统不客观，而是一种纯主观判断，股票跌了你高兴吗? 股票本身不是问题所在，而是要看你与股票的关系。你手持几十万股，你的身家性命都在里面，那股票一跌，你情绪大跌，你甚至要跳楼; 你从不炒股，你就没有太多的情绪反应; 你平常对那些炒股的充满了羡慕嫉妒恨，你就开心，跌吧、跌吧，恨不得让他们都跳楼。

　　客观事实，主观反应，一定是与自己的价值判断有关，所以了解一个人的价值系统很重要。那么精神科医生经常记录，你有没有什么刺激? 没考上大学算不算刺激呀? 要因人而异，那个刺激是客观存在，没考上大学十年了，主观反应是可以不一样的。死了老婆该伤心吗? 理论上是该伤心，如果你们相敬如宾，白头偕老，一个人的去世，会加速他伴侣的生命历程。这是指那些真正相爱的夫妻。如果不是，如果早就同床异梦了，他愉着乐呢，是不是? 丧偶的反应可以完全不一样，这完全决定于他的价值系统。我们调查和了解一个人的价值系统，一方面有助于我们理解症状的来龙去脉，一方面对心理治疗和心理咨询是个指引。这是B，我们了解一个人的B，就知道它想要什么，我们了解一个人的A，就知道这个世界给了他什么，A、B 之间不一致，就是心理冲突之所在，就是下面要讲的C。

C

　　分析心理冲突与应付方式( Conflict and coping styles，C) ，两个英文单词，冲突是C 开头，应对也是C开头。我常去一些高校给心理辅导员讲课，他们偏向说理。当学生有心理冲突的时候，他们就给学生讲理，讲大道理或小道理。我觉得讲理就是教育学，讲情才是心理学。古人说“通情达理”，情不通则理不达。再有道理也不管用，对别人、对自己都是一样。好多男人都知道抽烟有害身体健康，但是还要抽，不是不明白这个理。因为常常“知易行难”，苍白的道理是不管用的。以后回家再不要对孩子说“我给你讲了一千遍道理了”。如果一千遍道理还不管用，不是孩子不好，是你不行。你为什么不先通情呢?

　　应对方式是什么呢? 是指不幸事件或心理冲突发生之后，当事人本能或自觉地采取的一些应对措施。讲个小故事: 迄今为止，我大约带了四五十个研究生了，我几乎从来不主动给他们任何人打电话，从来不，内心是不想打扰他们。所以那年学生们从海内外齐聚长沙给我庆祝生日的时候，我鼓足勇气讲了一句话: “我是爱你们的”。一言既出，把大家吓一跳，把我自己也吓一跳。学生们惊诧不已，张老师爱我们吗? 从来没见他笑过呀! 我讲: “男人的爱在心里，老师的爱最深沉。”虽然我几乎从来没给任何学生打电话、发信息，但有一次例外，那是汶川地震发生的当天，下午上班，我总是习惯的提前3 分钟到办公室，门一打开，我看见悬挂在书柜上的钥匙在摆动。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地震，我马上走出办公室，在走廊上说，“哪里地震了!”大家悠悠然，说我瞎说。十多分钟之后电脑上有了消息，有的说是安徽，有的说是四川。再一会儿，央视消息证实是四川发生地震。突然间我想到绵阳，想到有个学生在绵阳。我第一次主动给学生发了个信息，就是给黄国平，我很吝啬，就几个字，“还在吗?”他告诉我，医院的房子裂了。我说你要准备研究PTSD，就是灾后精神应激障碍。每个人在这么大的灾难发生之后会有自己的应对方式，有的人受到刺激之后立即就哭; 有的人遇到不高兴的时候就喝闷酒，借酒消愁; 有的人遇到打击立即反抗，管他是什么后果，穿不穿小鞋，以后再说。这就是应对方式。我们曾经研究过，在中国当时常用的应对方式大约有8 种，是按照使用频率排序，5%以上的有8 种。第一叫倾诉，就是有愤怒、有委屈、有痛苦，想讲出来，在西方，给两类人讲，一是心理医生，在美国注册的有20 多万，这是绝对数，比中国多得多。在中国不到10000 人，相对数差别就更大了，它20 多万为2 ～ 3 亿人服务，我们中国不到10000 人，要为13 亿人服务，这个数字被13 亿一除啊，什么都不是。另外美国人有愤怒、有委屈也常常向神职人员倾诉，美国的神职人员比心理医生还多。信仰宗教在西方是普遍的，不信仰宗教倒是少数。而中国呢，找个好的心理医生很不容易，找个纯粹的神职人员呢恐怕更难。但中国有中国特色，我们中国人，讲血缘，讲家庭，你看两个人，有的见面还没到两三分钟，就哥们哥们，称兄道弟。哥们就是亲兄弟，就是一娘所生。这说明我们套近乎都讲血缘。我们很在乎家庭，这与西方文化有很大区别。西方认为，人长到16 岁就是独立的个体，他拥有自尊和人权。而在中国，我们都枝枝叶叶连在一起，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。我们有人脉，我们有归宿。所以，中国人倾诉可以找信得过的亲人，或夫妻之间，或朋友之间倾诉。如果实在找不到好的心理医生，也暂时找不到你信任的亲友，告诉大家一个“秘方”。对着录音机倾诉: 先将录音键按下来，该哭就哭，该叫就叫，该骂就骂，一把鼻涕一把泪，搞完了听一遍，一遍不过瘾再来第二遍。经验告诉我们，到第三次按下录音键的时候，你就哭也哭不出来，叫也叫不出来，两眼无泪，呆若木鸡。我就要祝贺你，你成功地渡过了一次情感危机，既不花钱又没丢丑。应对方式的第二种叫做发泄，发泄与倾诉有相似的功用，都能把心中的那块积怨流露出来，但不同的是它带有暴力的性质，轻则吵闹叫骂，重则伤人毁物。发泄如果不伤及无辜，很有功用。它快，如咆哮几声，如拳打脚踢( 沙包) ，如在狂风暴雨中长跑甚至裸奔。但是中国人口密度太大，在哪里都影响治安或有伤风化，它有社会副作用。我虽然一辈子在给别人做心理治疗，我自知也是凡夫俗子一个。我经常想，我要是有了苦闷、积怨、负性情绪该怎么办呢? 所以有的时候我也想发泄，但在社会上不敢，影响社会治安; 在家里也不合适，因为那叫家庭暴力，美国人曾给我30万美金研究家庭暴力，所以我在家里也不敢造次。就一直噎着。有一次，机会来了，我去了西藏的纳木错湖，从拉萨过去的。当时天气不好，一个吉普车送我，除了陪我的一个人，眼光所到见不到一个人，就是山，就是湖水，干净得要死，安静得要死，就像一个无人世界、无声世界。我对陪人说，我今天要叫几声。对着大山，对着湖水大叫几声后，后果很严重，几乎昏过去了，幸好陪人带有氧气筒。后来我写了篇文章，说西藏什么都不缺，就缺氧。发泄若不伤及无辜还是挺好的，刚才我讲我研究了10 年家庭暴力，就顺便讲一下，好男人不打老婆，好父母不打孩子。我们的追踪研究发现，夫妻暴力似乎越来越多，而且老婆打丈夫的相对比在上升。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，是不是反映女权的提升? 夫妻暴力不好，但是挨打的一方起码还可以跑。但是孩子呢?打孩子真的不好，孩子是我们生的，我们生他之前又没有征求他的同意，就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，还要骂他蠢，骂他坏，甚至动辄体罚，我们有道理吗? 孩子的心理本该是无暇的、没有“病”的，万一孩子有病，恐怕是家庭先有“病”。当然成年人有病例外，成年人受外界因素的影响太多了。换句话说，孩子将来成才了，当了个什么家、什么长，你说一是你遗传基因好，二是你教子有方，都没错。他出了毛病，你送他来，说张教授，拜托你了，请你帮我看看，我走了。我说且慢，不可以走，不管孩子发生了什么，大家都脱不了干系。我国多年来有大量的独生子女，某些弊病已经显现。我们的孩子不缺疼、不缺爱，却缺乏信任，缺乏尊重。很多孩子看起来有恃无恐，但内心深处却缺乏自信。为什么呢，是我们很少关注他们的自信和自尊。比如星期天了，你说妈带你上公园，孩子一听好高兴，规规矩矩地跟你走。他在服从呢，如果你是懂点心理学的妈妈，你可以告诉他，妈妈今天休息，我们是去公园呢，还是去商店呢，还是去看电影呢? 让他小脑袋一歪，一歪在干什么呢?是在想、是在分析、在比较、在决策，是在完成一系列极其复杂的心理活动。聪明的妈妈给孩子一次心理成长的机会。然后他决定: 我们去看电影吧。你说:好的! 他被尊重了，他觉得他拍板管用了。他终于有了一次决定权! 他终于有了一位拥护者! 他的脸上洋溢着得意，他的内心充满了愉悦。这是一次自然而然的信心熏陶，这就是心理教育。心理教育不从娃娃抓起，不从点滴抓起，干嘛要在上了大学的时候还要专门开设心理教育课呢。如果你这个妈妈再聪明一点，你蹲下来和他讲，不要让他仰视你，躯体的仰视容易造就心理的自卑。他平视和你说话，能清晰地看到妈妈的面容，多么漂亮的妈妈啊。而他平时抬头看你，却看到的总是两个黑鼻孔。爸爸妈妈打孩子好像都有理由，但孩子长大了就逐渐明白，那不是理由，是爸爸妈妈在发泄。他们或是挨了老板骂，受了警察罚，一肚子的气，自尊心在社会上得不到充分满足，在家里就能找得到理由打骂孩子。第三种叫升华，这个升华是从弗洛伊德那里借过来的，弗洛伊德是暗的、潜意识，我是明的、社会价值。就是将压力变成动力。当个人受到挫折之后，比如，家财万贯却老年丧子，后继无人，怎么办? 他就把钱捐出来，铺路架桥，做希望工程，觉得天下的孩子都是他的孩子，这叫升华。又比如爱情，你喜欢谁，非他不嫁、非她不娶，但别人硬不嫁你、不娶你，怎么办? 有的人就觅死觅活，就要跳楼、就要自杀、就要殉情。你也可以这样: 她瞧不起你，你咬咬牙，你做出一番事业给她看，天下何处无芳草，到时候咱还不娶她，这叫升华。有这样一位著名作家，写了很多催人泪下的言情小说，拍成电视连续剧，搞得万人空巷，好多人天天晚上守着要看，哭得要死。据说创作素材就来源于作家纯情萌动的一次恋情，结果是失败的，他当时觉得眼前无路，想死想活。后来他写，写心中的美满爱情，写心中的白马王子，最后他成功了，名、利、情三丰收。这叫升华，此法非常好，但是你要成名成家，你要光宗耀祖，谈何容易啊，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啊，今晚还是睡不着。所以远水难解近渴。再讲一种，超脱，是我们从老子的思想中得到的启发。懂得超脱的人要经历，要岁月，要智慧，要胸怀，对年轻人来说为时尚早，对年长的人来说大有裨益。红楼梦里讲我们赤条条来，赤条条去，提醒我们，在人世间走一遭，要知道什么是身外之物。身外之物，说得轻巧，当真很难! 中南大学有五六万学生，前年投票选最受欢迎的研究生导师，本人以最高票当选。我想我是何德何能呢? 学生给我的评价很多，印象最深的是: 张老师上课从不讲假话、大话、套话、空话，而且不泄私愤、不讲怪话，不挑拨离间、怨天尤人，既是真话又都是正能量。还有人说什么教育大家、德高望重。我受之有愧，听起来脸都发烧。我就是普通的百姓，我在颁奖致辞时说: 我跟大家一样，名呀，利呀，我都喜欢，我都想要。而且多多益善，来者不拒，当然要取之有道。不过我还有一条，叫做去者不追。因为身外之物，本就不是你的。庄子摔坏了钵子，竟然扬长而去。而有些人却往往把不是我的也预算成我的，给自己制造“失去”的痛苦。某个学生说，我本来是要考到一本的，但因为种种原因，这次考到二本，他很伤心。“我本来……”这句话就有毛病，事实才是本来，但这里他却用作了虚拟。用虚拟的语气制造真实的痛苦，实在不合算。所以英语用特殊的语法结构告诉我们，虚拟不是事实。去者不追，不是你的，你就最好放下，不是什么东西一定是你的。所以你进行分析判断，是你的你接下，不是你的，让它随风而去，不要去追。我每次外出讲课，讲完了，东家都会给我一个信封，我知道是什么意思，说声谢谢，拿了就走，绝不会假装客气地拉拉扯扯、半推半就。别人诚心给你，还替你纳了税的，你也是劳动所得，问心无愧。偶然也有例外，我讲完课了，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。我绝不会磨磨蹭蹭，假装洗洗个手，或假装干个什么，提醒东家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。我绝不这样! 因为我知道，不该忘记的事绝不会忘记，忘记了一定有忘记的道理，或许别人囊中羞涩，或许你的课一文不值。忘记的，总是你想忽略的东西，重要的你会刻骨铭心，打死你都不会忘记。所以，我会挥一挥手，潇洒地走。而且我也不是一无所获，课堂上几百人目不转睛的望着你，几小时啊，那是莫大的褒奖和欣慰! 孟子曰: 得天下英才而教之，人生一乐也!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，当然，万一有个信封，那自然是锦上添花的事。还有很多应付方式，没时间，今天就不讲了。

D

　　道家思想的导入与实践( Doctrine direction，D) ，道家思想的导入与实践，认知疗法的关键是把新的观念要移植到当事人的头脑中去。

　　(1) 利而不害，为而不争，是指多做利人利己利天下之事，注意，这里的利人利己并不矛盾。老子是非常人性化的，非常通情达理的。毫不利己好不好，好! 但那是阳春白雪，是少数人可能做得到，多数人只能偶尔为之的一种高尚境界。我们在事关大义的重要时刻也要争取做到，但是它不是一种常态。常态就是习惯，什么东西成常态了就好办，利人利己利天下就是常态。在一个合理的社会里它们是不矛盾的，利人就能利已，你看病看得最多看得最好，奖金一定最多，它不能相反，这样才能可持续发展。不做害人害己之举，不因善小而不为，不因恶小而为之，害是一点都不能做的。为而不争，我的理解有两层意思，第一要量力而为，这非常重要，要知难而退，高喊天下无难事是睁着眼睛说瞎话，天下难事比比皆是。第二是尽力而为，量力是做计划，尽力是去完成，我把这叫做“低标准，严要求”。不争，就是不去争名争利。

　　(2) 少私寡欲，知足知止，毫无疑问人是有私心的，欲壑难填，有的人私欲无止境，贪得无厌。少私寡欲，恰到好处。知足能够常乐，很通俗。知止能避免危险，就不是每个人都明白。我们乡下有句俗话叫赶人不上百步，赶一赶就跑了，跑了就算了，不像鲁迅先生那样刻薄，落水的狗还要痛打。这是另外一番人生哲学，我想鲁迅先生再伟大也是不能和老子相比的。善于止，是一种能力。学无止境是励志的话，学海无崖，何处是岸? 有时候，学海无崖停是岸，停下来就到了。精神障碍中有的表现出始动能力的减退，有的则可能是制动能力的缺乏，比如强迫症。一辆好车不仅要启动快、速度快，还要刹车好，要停就能停下来，制动是一种能力，思想老想着要停下来，但停不下来，这就是强迫症。香港有一群老太太，她们买了很多支股票，从来不操心谁涨谁跌的问题。早上提着菜篮去股市看一下，由于概率的原因，总可能找出一、两支涨的，抛出去，赚了钱买菜去了。至于其余的股票或跌或停管他去。天天如此，她们很快乐，一辈子买菜都不花钱，而且一辈子不因为炒股而失眠。做人也是这样，两口子吵架，吵了10 次，赢了5 次，就保本了嘛，多一次就多一份危险，你如果在家里吵架，百战百胜，估计前景不妙，要点到为止，见好就收。

　　(3) 知和处下，以柔胜刚。老子主张和谐，他说天地万物无不和谐存在，相辅相成。今天要是没有你们坐在这里，我不可能对着空气讲课。所以做老师的要感谢学生，做学生的当然也要感谢老师，他们是在相互成就。搞好医患关系，经常还要去讲道理，有什么道理可讲呢? 患者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，他们花了钱排了队，自愿把身家性命交给我们处理，对我们何其信任! 患者不仅给我们吃给我们穿，还给我们无形的馈赠———满足我们的自尊。为什么我们溜达菜市场的时候，小贩们对我们并不客气，而我们穿上白大褂行走在病房里的时候却那么神气呢? 请记住，这是患者给我们的，患者宠我们的。没有患者，就没有我们，当然有了医生，患者才有健康，如此相辅相成。和谐本是天地万物的原生态，你看星星和月亮，高山和流水，红花和绿叶，老人和小孩，女人和男人无不和谐共存。处下，就是我们要尊重别人而不是居高临下。如果你是领导，不要动辄发号施令，更不要轻易龙颜大怒。别人点头称是，未必说明你的正确，而是证明他有涵养。我没当过什么领导，最大的职务不过是个系主任，但我有机会经常给比较大的领导们上课。谈谈时势造英雄的道理; 谈谈示弱的智慧、胸怀和力量; 谈谈知和处下可以息事宁人，可以团结同事，可以以柔胜刚。老子崇尚柔，他说天下柔弱莫过于水，随圆而圆随方而方，好像逆来顺受，但谁敢轻视水，滴水穿石，水容万物。不辩而明，不战而胜，这才是老子的真谛。

　　(4)清静无为，顺其自然。清静: 有人厌恶了喧闹浮躁的滚滚红尘，苦苦寻找世外桃源。其实，大隐隐于世，我们既要与时俱进，跟上这个时代，也要有相当定力，在沸腾的生活中能静得下来。比如每天回到家里，夜深人静了，伴一盏孤灯，泡一杯清茶，读一本经典，与一位哲人对话，那是洗涤心灵的，那是陶冶情操的，那是启迪智慧的。无为: 无为不是什么事都不做，它是指不要妄为，不要胡作非为，我常常说，一位好的领导不是老在部下的眼前晃来晃去，而是在部下的心中无时不在。水流无痕，风过无影，做事不显山露水，因为他掌握了事情的变化规律，他能四两拨千斤。顺其自然: 注意这是顺而不是任，不是任其自然，有人说道家思想是消极的，其实道家思想里有极高的绩效，有极大的动力。任其自然那是袖手旁观，而顺其自然是建立在对客观规律的充分了解甚至把握的基础上，这几个字很重要，“对客观规律的充分了解甚至把握”我们暂时做不到，但要争取做到。这个世界上掌握它的人就是先知先觉的人。如哲学上有句话“世界是物质的，物质是运动的，运动是有规律的”，我再加几句话，规律是有层次的，最低的是物理学规律，如通常扔一个物体出去，它一定掉下来，是由于地球引力; 比它高一个层次叫化学规律，一杯水，如果加上一个催化条件，它就能变成氢和氧; 比它更复杂的是生物学规律，如一个鸡蛋，能变成一个小鸡崽; 再复杂的是心理学规律，比如要判断一个人今天来不来听我上课? 如果能把他的主观想法和客观条件都分析到位的话，就能准确预判，易经就是研究这些基本原理的; 比它更复杂的叫社会学原理，美国的兰德公司就是总统的智囊团，其中就包括若干未来学家，专门预测社会的走势与变化。如果一个人了解规律越多，对后果的判断越准。这就是你的脑袋有多复杂，这个世界就有多复杂; 你的脑袋有多简单，这个世界就有多简单。如果我们掌握了规律，做好多事情是不着急的。所以我们要向那些先知先觉的人学习，那是圣人，读他们的经典就是向他们讨教，如读道德经。我们起码也要做一个后知后觉的人。圣贤告诉了我们这些道理，我们要研究学习，我们学预测，预测自己的人生，而且用现实去证明。我们千万不可以做那些不知不觉的人，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搞清楚，为什么活着，怎么活着，永远是听天由命，随波逐流。所以道家思想的真谛不是一种纯粹消极的思想，它要求认识自然规律，然后顺应自然规律。如同长江、黄河，来自三江源头，顺势时它一泄千里; 遇到高山险阻，它后退一步，来个九曲连环; 不管它是急急得走还是慢慢得淌，纵有千回百折但目标不改，向东! 向东!流向东海，目标一定要达到，目标也一定能达到。人生不也是如此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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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评估与强化疗效( Effect evaluation，E) : 每个患者就像一块山间石块一样极其普通，心理治疗的最高境界，不是给患者增加点什么，也不是要患者去掉点什么。“你要改改性格”之类的话不是心理治疗师该说的话。这是俗话，爸妈早就说过，老师也说过，可就是不管用，因为江山易改，本性难移，你自己改改试试，治疗师也难以改掉，怎么能叫患者改呢?我们可不可以让患者什么都不改，我们给他打开一扇新窗户，让他看到一块新天地。让他能清楚自己，长处何在? 短处何在? 潜能何在? 储备何在? 患者还是那个患者，比如急还是照样急，固执还是照样固执。我们不需要他改变自己，我们建议他认识自己、开发自己的潜能和储备，重组自己，来个优化组合。比如他固执，一个固执的性格与一个错误的目标相结合，那叫做顽固不化; 一个固执的性格与一个恰当的或正确的目标相结合，那叫做执着! 为什么一定要改他的性格呢，还他的本色。心理治疗的艺术大师，会用绝妙的构思设想，绝妙的优化组合，化腐朽为神奇，让患者点石成金。

　　因为老子遵从自然，所以他的思想，上下几千年，东西南北中，放之四海而皆准。九九归一一句话: 老子天下第一。

本文引用格式：张亚林. 从老子到中国道家认知疗法[J]. 四川精神卫生, 2015, 28(3): 274-279.